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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  7.黎明
      原说收拾完了东西就回家,结果,他们一起去看了展,吃了晚饭,还是没回去。
      吃饭的时候,莫安安忽然说她想去敖衡的医院瞧瞧,敖衡起先推说怕尼古丁在家等着急,不如改天,见着莫安安神情失落,又改口说:“那就去吧。”
      于是在还不算太晚的晚上,莫安安和敖衡来到医院。
      建筑也是有气质的,高档私人医院的气质和公立医院的气质就很不一样。这个时节,后者门口已经有卖烤薯的小摊,满带着股众生颠沛的烟火气,但在这里,却不太能嗅得到这种气息,除了楼墙便只见树,楼墙新,树古,树干粗且大,把楼脚遮遮掩掩在当中。
      莫安安用手摸摸粗糙的树皮,仰着头顺势往上看去:“市中心已经很难见到这样大的树了。”
      敖衡手插在裤袋,跟她一同看树冠,晚风吹着,树叶便缓缓地摇,打着旋儿落下两片叶子。
      “建院楼那会儿,林业局说这些树年份长了,留着吧,我想也是,长这么大不容易。”敖衡望着树说:“所以就留着没砍。”
      “那以前这里是什么,”莫安安问:“也是医院么?”
      “不是,”敖衡声音有点低,“是个疗养院。”他顿了顿,又说:“我妈在这儿住过。”
      莫安安猛地缩回手,无措地扭头看敖衡,他只笑笑,说:“走吧,上去看看。”
      医院像是普通医院和酒店的结合体,灯光很亮,里面安静,莫安安跟敖衡一起坐电梯上去,去到他的办公室。这间房子不如她预想那么大,叁十几平的样子,放了书架,电脑桌,一套沙发几,便没别的了。
      莫安安四下左右地看,敖衡给她倒茶:“你慢慢看。”
      莫安安“嗯”一声,自如地走来走去,仔细地瞧。走到窗帘处,拉开见外面接着一个露天阳台,不禁笑了:“你以前是不是总在这儿偷偷抽烟?”
      敖衡放下茶壶,跟过来,手搭着她的肩膀反问:“我还需要偷偷么?”
      阳台上铺了防腐木,踩上去,咯吱咯吱地响。莫安安走上前,把手搁在栏杆上,隔着一片墨色的树,看见德基广场拱形的楼顶,有暖色的光束从那里散开。
      她以前常去,现在不常去的地方,看着,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空。
      敖衡和她并排站在一起,用肩轻轻碰她:“第一次看见你那天,你就坐在那排椅子上,有印象么?”
      灯照着那一小片地,椅子孤零零的,莫安安看着,记忆浮了上来:“那天好像很热。”
      敖衡轻笑笑:“是啊,很热。”
      很热的时候已经过去,春夏秋冬都已经换了两轮。
      时间真的是很快。
      “那天应该没什么特别的,除了热和虫子,我都忘光了,可想想,生活好像就是从那普通的一天开始改变,像火车的扳道岔一样,”莫安安拨着手指头,“从一个轨道,到另一个轨道。”
      敖衡攥住她的手,手掌温热而干燥:“我运气不错。”
      莫安安抬起眉毛看他。
      “挑了个合适的时候站在这里偷偷抽烟。”敖衡说。
      莫安安笑起来,无声扬了扬唇角。
      把疗养院推倒,建成一所新的医院,这是个不错的主意。时间久了,敖衡便只把它当成医院,开始坦然地看待发生在这里的出生和死亡——迎来送往是医院的天职,死去的,和生下的,本质没有不同。
      但他仍避免晚上过来。
      晚上,人声消歇,那些古老的树,外面茫茫的黑,它们不会说话,却会动摇他的坦然。于是敖衡便想起,这里曾是疗养院。
      像一个笼子,牢牢困住母亲。母亲又困住他。
      莫安安的手还抓着扶栏,在看无限的远方。敖衡走到她身后,抱住莫安安,下巴轻轻地放在她的肩膀,说:“我爱你。”
      怀里的人怔了一瞬,随即浅浅笑了笑,伸手拍了他一把,低声埋怨:“肉麻。”
      敖衡也只是笑笑。
      可能她永远无法相信他的爱意,就像无论他说多少次,莫安安始终觉得他的依赖是玩笑。可敖衡还是无法阻止自己像走进告解室的虔诚教徒,一遍一遍地,向她剖白。
      莫安安转过脸,见敖衡还在笑,有些发赧:“你笑什么?”
      “笑我这一年来的好运,”敖衡指头刮了一下她的鼻梁,“爱上一个人,告别一个缥缈的影子,还成为了一个不错的父亲。”
      莫安安紧抓着敖衡,嗓子干干的,半晌无话,然品了一会儿,又忽然缓过神:“好父亲?谁的父亲?”
      敖衡一本正经:“尼古丁。”
      ……
      气氛由前一刻的浪漫变得诙谐,莫安安和敖衡面面相觑,笑得险些呛住。
      敖衡手轻拍着她的背,拿出手机点开视频监控,打开刚一看,便笑道:“话好像说早了点,我的慈父形象还没立稳当,就要破灭了。”
      莫安安伸过头去,见屏幕上,尼古丁正叼着敖衡的棕色拖鞋,又甩又咬,撕啃得好不尽兴,她擦擦眼角笑出的眼泪:“你准备怎么教育她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