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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  商陆换镜头,边答:“纸上谈兵亡的。”
      蔡司:“哎!这就对咯!”
      柯屿笑得拿着烟的手都在抖。商陆无奈看他一眼,擦身而过的瞬间,一个说“傻子”,一个让“别笑”。
      柯屿干脆咬着烟笑出了声。
      到六点十分,一切准备就绪,还未日出,光线呈现出一种深蓝色的静谧,因为是夏天的戏份,柯屿脱掉外套进入景中,只穿着t恤的身躯瘦削挺拔,在黎明中有一种脆弱的单薄感。
      这是他的独角戏,敲了门,菲姐没应,他扭头倚门缓缓坐下,精疲力竭的平静,点起一根烟面对日出的方向。骄阳火轮般升起,喷薄出超霞,特写缓缓推上,对着飞仔的眼睛。他的眼睛倒映着霞彩,物理视觉上很亮,但眼神疲倦。
      商陆跟在蔡司身边,注意力却全在柯屿身上。
      唐琢喊咔,“小岛,是不是没休息好?再来一条。”
      柯屿下意识地看向商陆。
      商陆面无表情,矇昧的光线下,他的眼神晦暗深沉,令柯屿捕捉不到。
      心里莫名空了一瞬,像梦里从悬崖边一脚踏空。
      他没什么情绪地点点头,又笑了笑,对唐琢“嗯”了一声。
      像商陆说的,最差的样子他都见过了……他只是,把最差的样子明明白白地演到了他眼前而已,跟在屏幕上看没有任何不同的。
      绷紧的躯体下,一种狼狈不受控制地从缝隙中疯狂生长。
      一连ng了五次,朝阳越来越亮,色彩越来越淡,光越来越强,蔡司一遍遍推镜头,到后来不耐烦“啧”一声,只有商陆听到。
      唐琢没别的话,看了眼时间,“还能试两条,不行的话今晚上再琢磨琢磨,明天继续。”
      大冬天的谁不想多睡会儿,导演这话一出,灯光组摄影组化妆组脸色都不太好看。
      盛果儿给柯屿递上热水,每次一咔就抱着羽绒服匆匆忙忙跑上去给披上,手碰到胳膊,只觉得她老板浑身上下都给冻僵了。
      热水顺着喉道滑下熨帖脏腑,柯屿下意识地看向商陆。商陆的视线停留在取景框中,抱臂站着手抵唇沉吟,那样子看上去不是给蔡司推轨道的助理,而是他领导。
      蔡司嘟囔:“他妈的见了鬼了,这水平波动比老子的股票还不稳定。”
      商陆没理,仿佛没听到,半晌,他走向老傅。
      “换画面。”
      老傅愣住,刚才听商陆那话脸色已经不太对,加上冷风里拍了这一清早愣是一条没过,已经很不耐烦,沉着脸说:“在片场好好看好好学,这儿没有你说话的份。”
      “表演大于景框,演员高于分镜。他状态不对,机位架高二十公分换俯角,特写换全景。”
      老傅哼笑了一声,乐了:“怎么,你跟导演说去?”
      朋友家拜托来的小孩儿,虽说要给朋友面子,但也得讲规矩讲礼貌是不是?唐琢是沈聆的学生,托他的福,在场可有一半是栗山班底,拉出去个个那都是被别人敬烟的地位,什么时候轮得到他一个小摄助说话?
      商陆对他暗讽无动于衷,很平静地陈述:“飞仔到丽江找菲姐,是爱欲的驱使,菲姐对他人生的改变就像是一张蛛网,他就是那张蛛网上的飞蛾,不管是对欲望还是对这种难以厘清的爱恨交织的感情,他都没有挣脱的能力。唐导是一个喜欢镜头隐喻的导演,他不会不明白这里换俯视的意义。”
      老傅叼着烟的嘴半张,不耐烦的脸色被将信将疑所凝固,透着股不自在。
      内容决定形式,形式就是内容。
      商陆淡淡地说:“唐琢导演是编剧出身,对摄影方面的把控,还是得仰仗您的——傅老师,你说对不对。”
      老傅夹着烟。
      商陆几乎没有情绪,坚定的意味也并不强硬,但正是这种游刃有余的平静才让他显得更强势,无形之中仿佛可以掌控一切。
      俯角镜头不常用,有强烈的暗示意味,比如呈现困境、无力或某种被束缚的囚笼感,角色将会显得卑微。
      他眨眼之间做好取舍,走向唐琢。两人聊了几句,唐琢脸色凝重频频点头,聊完,老傅拍拍他肩膀,两人都有如释重负的松快。
      柯屿立刻接受到讯息——不用拍特写了。
      蔡司一扭头,刚想骂商陆擅离职守,一看这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站了回来,咽下脾气冷声冷脸地命令把摄影机架高二十公分,焦段拉远景深加深。
      “姜还是老的辣,”蔡司想起刚听到的几嘴,啧了一声,“老傅这剧本吃的是够透。”
      商陆抿起唇角,把设备重新调试好。
      柯屿回到景框中,下意识地看了眼镜头的方向。商陆凝视着他,漫不经心地带点笑意,又轻轻点了点头。
      柯屿垂眸收回视线,深呼吸。
      一条过。
      所有人都松一口气,盛果儿默默把药盒重新塞回口袋。都在掌心攥出汗了。
      休息间隙,盛果儿给说今天新看到的搞笑段子,他没抬头也察觉到了商陆远远地隔着人群看了他一眼,什么内容是没听进去,小姑娘自己笑得花枝乱颤了,他握着手机跟着笑了笑,看上去松弛而无事。
      毕竟是初进高原,怕剧组谁起个反应生个病耽误进度,所以前几天的拍摄都安排得相对宽松,第一天刚进黄昏就收工了。这儿离古城虽然有段距离,但去吃个饭喝个酒还来得及,老杜贴心的给安排了几辆车,没半小时人就都散了干净。
      唐琢去拜访朋友,程橙约了spa,柯屿给盛果儿放了假,洗完澡后独自到院子里吃晚饭,商陆的房间灯也灭着。人不在。
      偌大的院子只剩了他一个人,云南菜重油重盐,管家给泡了壶普洱解腻,柯屿挂上耳机,在手机里点开「无聊」。不知道是第几次点开了,多到甚至开始产生幻觉,觉得镜头里那个人不是自己。
      黄昏渐渐落下,月亮渐渐升起,背后的玉龙雪山被月光一照,黑暗中看着皎洁。院门口传来脚步声,一个回头一个抬眸,视线对上,柯屿问:“你没去古城?”
      “在蔡司房间里看回放。”
      “我看他上车走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