邓麟凝神看着豆芽高的小不点,小家伙有七分像了妈妈，剩下三分……
    “七七。”轻软的女声响起。
    厉娜走过来，瞥了眼蹲在花坛边的男人,径直牵过七七。
    她似乎丝毫没有要和邓麟多说一句话的意思,牵起小家伙,就往回走。
    “娜……”邓麟张张口,视线落在女人的背影上，“厉娜！”
    他大声将人喊住，声音一顿,气势又弱了下来，“我们……谈谈。”
    走在前面的厉娜步子微微一顿。她转身,看向邓麟的眼中有瞬间的温软。然后，她微微牵了一下唇角,“邓总，我以为，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。”
    邓麟：“……”
    “还有，我现在过得很好。”想到那天在西餐厅看到的蛋糕和情侣套，厉娜有些出神,唇角弯起的弧度却更甚，“希望，你也过得更好。”
    她到底还是和从前一样要强。只要他不在意，她就不会在他面前露出一星半点的在意。
    邓麟只觉得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，女人的每一句话，每一个字,都像钝刀子割肉，慢慢的，一刀一刀下去,让他几乎血肉模糊。
    邓麟知道，当初那个张扬动人的女孩子已经不见了。现在的厉娜，温和、沉静，看他——也终于像看一个陌生人。
    厉娜走进店里，苗苗迎了过来，她往外看去，正好看到了邓麟。
    “咦，是那个客人。”
    厉娜：？
    “就是那天那个胃不好的客人，让我打包了三明治，然后给了我一百块。”说到这里，苗苗拍了下自己的脑袋，“对哦，我去给他还钱。”
    原来如此。
    厉娜想，难怪他会找到这里，一定是因为那个三明治。
    三明治里的溏心荷包蛋。
    可是……怎么会胃不好呢？
    苗苗从收银机里抽出一百块钱，急急忙忙追出去，厉娜下意识的也往外看去，可哪里还有邓麟的身影。
    也是，像他那么骄傲的男人，怎么可能在被一个女人拒绝后，还死皮赖脸的赖着不走。她从前又不是没和他撂过狠话，结果呢？
    每一次，都是她先低头，她去哄他。
    “妈妈。”七七扯扯厉娜的裙子，“妈妈为什么不高兴？”
    厉娜蹲下，唇角弯起笑，拨了拨七七垂在额前的头发，“妈妈没有不高兴。”
    “妈妈。”小家伙咬着嘴唇，秀气的眉头皱起。
    “怎么了？”
    “妈妈，爸爸去太空送信，什么时候才能回来？”
    厉娜给他理头发的动作一顿，“什么？”
    “七七……”小家伙垂下头，“想爸爸快点回来。”
    眼眶有些酸，厉娜将小小的孩子拥进怀里，“很快……”
    她微微哽咽了一下，“等七七再长高一点，爸爸就回来了。”
    邓麟没有走，他咬着烟，站在马路对面的树下。树边是一家烧烤店，闹闹哄哄，没有人会在意这里多了一个人。
    他静静看向不远处的面馆，看着人流散去，小店变得安静，看到厉娜牵着小家伙走出面店，和店里的师傅、服务员道别。
    小家伙说，自己的爸爸是个太空邮差。童言可以无忌，他却不得不认真思考这话背后的意思。
    树下已经落了一圈烟蒂。邓麟想，不管是不是，他都要亲自去问问。
    一根烟还有半截，他像是指尖失去了痛觉，直接掐在猩红的火光上。烟被掐灭，邓麟迈着大步跟了上去。
    十米开外，女人和小孩的笑声时不时的传入耳中，邓麟觉得喉头又开始涩了起来。直到母子俩走进一个小区，他刚想要跟进去，却被门口的保安大爷拦了下来。
    老大爷挂着副眼睛，眯着眼，“小伙子，你是哪栋的？看着面生啊。”
    邓麟：“……”
    察觉动静，厉娜转身，便看见邓麟一脸无奈的被拦在小区门口。
    他还没走？
    七七显然也认出了邓麟，“叔叔。”
    厉娜牵着七七的手不自觉的收紧。她看向邓麟，男人的眼中有再明显不过的恳求。
    “大爷，他是我朋友，您让他进来吧。”她开口，声线温温的，没什么起伏。
    这份恬然，让邓麟心中五味陈杂，他宁愿她恨他、骂他、冲他发脾气，而不是现在这样，平平静静。
    邓麟觉得自己可真他妈矫情。他忽然想起不知从哪里看来的一句话，说——爱的对立面不是恨，而是冷漠。
    就像厉娜现在这个样子，看着温软，实则冷淡，她——是真的不爱他了。
    邓麟走上前，一时有些语塞。厉娜却善解人意的笑了下，“走吧。”
    她知道，邓麟有话要说。
    一路走到单元门口，厉娜才停下步子，“太晚了，我不方便请你上去，如果你不介意，等我一下，我把七七送上楼。”
    他不介意，他现在哪里还会介意。
    邓麟点头，“好。”
    想到厉娜的话，他又下意识的问了一句，“家里有人？”
    厉娜微怔，家里当然有人，外婆在。
    她点头，“嗯。”
    邓麟：“……”
    这么晚了，在家里的……会是什么人？
    厉娜将七七送上楼，交代了外婆几句，才又重新出了门。她站在电梯口，却迟迟没有按下电梯。
    她从来没想过会在林城遇上邓麟。如果不是为了打消邓麟心中的疑虑，她不会再多和他说半个字。
    他们之间，早在三年前的南市，就已经结束了。
    楼道里的灯光昏暗，映着女人清秀的侧颜。
    半晌，厉娜抬手，按了电梯。
    电梯在一楼停下，厉娜走出来，转了一个弯，隔着单元的玻璃门，她看见等在树下的邓麟。男人时不时的抬头张望，眸中似有焦急。
    她深深吸了口气，推开单元门。
    “抱歉，让你久等了。”厉娜走上前。
    “没……没关系。”邓麟开口，却忽的发现自己居然有些结巴，他从前可没有这个毛病。
    周遭一片静默。
    半晌，还是邓麟先开了口，“这几年……”
    他微顿，像是有什么堵在喉咙里，好半天才补全一句话。
    “这几年，过得好不好？”
    闻言，厉娜淡淡笑了一下，“还可以。你呢？”
    “也……还行。”说完，他又有些微哽。
    气氛再度沉寂下来。
    厉娜不喜欢这样的沉默。
    她缓缓抬头，看向男人，“邓麟，你是想问七七的事情吧。”
    邓麟：“……”
    是，也不是。
    他起初的确迫切的想要去确定一些事情，可现在，他更想和她说说话，哪怕就是普通朋友间的聊天。
    厉娜看向邓麟，淡淡的吐出两个字：“不是。”
    月色映着她的眸子，邓麟看清了里面的坚定和认真。
    都说，一个人的嘴巴会骗人，眼睛却不会。
    这一刻，邓麟觉得这话真实的像是在剜他心尖上的肉。
    他扯出一个笑，“不是……就，不是呗。”
    厉娜微微蹙眉。
    邓麟的这个反应有些出乎她的预料。按照他从前的脾气，应该在错愕之后撂下一句类似“行，长本事了”的狠话，然后掉头走掉。
    但不管邓麟是什么反应，厉娜只想尽快结束这场磨人的对话。
    “那你，还有别的事情吗？”
    俨然是逐客令。
    “有。”
    “……”
    “你现在是单身，还是结婚，再或者……”邓麟抬眼往楼上看了眼，“有打算继续长久相处下去的对象。”
    “我……”厉娜没想到，邓麟会这么直接的问这件事。
    还好，她有人选，可以拿来堵他的问题。
    “那天在西餐厅你也看到了……”
    “不许用姓苏的撒谎，七七说，他是叔叔。”
    厉娜：“……”
    “叔叔又怎么样？”厉娜有些不服气，终于破了她伪装了许久的淡然，“叔叔也有机会变成爸爸。”
    “那就是单身了？”邓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扯出一个笑。
    厉娜：“……”
    “行，我知道了。”说着，他走向对面的单元门。
    “你干什么？”厉娜急急跟上。
    邓麟这人做事随心所欲惯了，她生怕他上去闹，外婆和七七还都在家里。
    男人转身，“我在你眼里就这么没分寸？”
    厉娜：“……”
    邓麟笑了下，扬扬下巴，“送你回家。”
    厉娜：“……”
    “邓麟。”她有些泄气，“你这又是何必呢。再说，你已经有在相处的对象了，这样做……不合适。”
    邓麟：？
    “谁他妈说我有相处的对象了！”邓麟下意识的提高分贝，触上厉娜微怔的眸子，才察觉自己似乎声音大了。
    他放低声音，“我……对不起。”
    四周再一次陷入诡异的安静。
    厉娜不知道邓麟为什么会反应这么大。而邓麟皱着眉，想不通到底是谁在他背后毁他清白。更何况，加上今天，他总共就和厉娜遇上三次，她到底是从哪听来的这些谣言。
    三次——邓麟忽然想起上一次在西餐厅，他好像知道什么了。
    “你说那天在西餐厅，那个生日蛋糕？”
    厉娜沉默，她一点也不想和他聊这些。
    “厉娜。”邓麟喊她名字，“那天是我生日。”
    厉娜抿着唇，依旧不说话。
    邓麟看着她贞静的样子，生平头一次抛下他大少爷的尊严和脾气，“之前在南市，你想要买一个阳光彩虹小白马的粉色蛋糕，我没答应……”
    他顿了顿，压下喉头的异样，“那天在西餐厅，我想着，或许我还能弥补一下……就算……”
    男人的声音越来越低，到最后，连厉娜都听出了他声线里异样。她抬眼，邓麟却有些倔强的转过头。
    男人轻笑，“想看我哭，门儿都没有。”
    “邓麟。”厉娜垂下眼，掩去眼底的湿意，“我们早就结束了。你……就当没再林城遇见过我吧。”
    说完，她头也不抬，从邓麟身边擦过，快步走进了单元门。
    邓麟依然偏着头，他没有去拦厉娜，他一点也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个样子。
    一个男人，居然他妈的掉眼泪。
    他抬手，粗鲁的在脸侧抹了一把，往小区的正门走去。
    厉娜以为，她说了那样的话，邓麟就再也不会出现了。可第二天上午，她来到面馆，便见邓麟在和后厨的赵师傅坐在店里聊天。
    男人换下了西装皮鞋，穿着休闲的长裤和衬衣。见她来，赵师傅乐呵呵的开口，“小厉，你最近不是想招个后厨，我觉得这小伙子不错。”
    厉娜：“……”
    邓麟冲她笑了一下，“老板早。”
    厉娜收回视线，走向厨房。掀起门帘的同时，她转头去看邓麟，“你，进来一下。”
    “好。”
    邓麟跟着厉娜进来，打量着厨房，净白的瓷砖，擦得几乎发亮的不锈钢厨具，到处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。
    “那会儿在南市，你好像不爱收拾屋子。”
    厉娜洗手的动作一顿，眼皮掀起，“你来是找我翻旧账的？”
    邓麟：“……”
    他其实只是一时嘴快，真的没有恶意。
    “抱歉……”
    “邓麟。”厉娜擦着手，“你来干什么？”
    “应聘啊。”说着，邓麟垂下头，抬手按了按后颈。
    是明显心虚的表现。
    厉娜有些无语，声音也冷了下来，“小本生意，邓总还是高抬贵手，不要来添乱了。”
    “……”邓麟抿抿唇，嗓音放轻，“我没添乱，我真的是来帮工的。”
    “放着年薪百万的工作不做，来我这个小店里帮工？”厉娜几乎被他气笑了，她抬眼，很认真的看着男人，“邓麟，你要是真的不想添乱，就快点回南市吧。”
    回南市？
    “娜……”一个字出口，邓麟才意识到他们已经不是从前亲昵的关系了，“你是不是还不知道，我一直在林城。”
    厉娜：？
    果然，她什么都不知道。
    或许，只是不想知道。否则随便和从前的同时打听一下，就会知道他的动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