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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日子一天一天地过。看似什么都变了,又似乎什么都没变。李单躺在床上不能动,但嘴上不停,他指使着刘学给他削苹果,看着他低垂的眉眼,忽然异常感慨,说:“遥想多久以前,削水果这活儿还是我干的。”刘学哭笑不得,切了一小块儿要喂到他嘴里,李单立即往后缩:“书记现在虽然不能动,但他有千里眼。”

    刘学无可奈何,切了自己吃,沉默片刻,向他道歉。李单愣愣地看着他,刘学勉强地笑了一下,说这一切都好像一场梦。“我的记忆还停留在考试进步,等着廖远停回来夸我的时候,没想到一晃眼,就像虚幻的镜子,突然就支离破碎了。”李单沉默地看着他,刘学说:“其实是廖远停。”

    今天他来看廖远停的时候,廖远停问他李单怎么样了,刘学说恢复的很好,廖远停点点头,说:“替我向他道个歉吧。”

    “对不起。”刘学看着李单说:“连累你了。”

    李单眨眨眼,嗐了一声,左右看看,像是没地方躲,硬着头皮承受着煽情的场合。他沉默着抿唇,说:“那个时候在彭怀村,我劝书记放弃,书记反问我是怎么想的,其实回去我也想了,想我李单就是个普通人,凑这热闹干什么,我连司机这个职位,都是托七大姑八大姨,不知道送了多少礼才得来的,想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跟着领导吃香喝辣,挣套房子挣套车,我当然是不想得罪任何人的。”

    他小声说:“悄悄告诉你,每个司机,都是想在拉关系时露脸,在表明立场、和他人敌对时隐藏自己的,你说我们这没有权力的普通人被迫站队,得罪权贵干什么?”

    双方沉默,李单又说:“但是这人吧,就是这么奇怪。我是后悔的,后悔没有劝住他,没有拦住他,虽然出发点比较市侩,但这几年的追随了,看到书记躺在病床上,我这心里也是真不好受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。”他眼泪有些泪,没有落,“我那个时候没有答案,这个时候就有答案了。如果书记现在问我,我是怎么想的,我想说,干他妈的,跟他干到底了,怎么了?我们有错吗?我们没有错啊,凭什么,凭什么。”他费劲地抬抬手腕:“凭什么是我们躺在这儿?凭什么是我们受这苦,凭什么是书记跟我道歉?真正欠我一句道歉的是他们,是他们那些罪魁祸首,是他们那群猪狗不如的畜牲!”

    他情绪有些激动,忍不住咳嗽起来,刘学连忙安抚他,他抽抽鼻子,示意自己没事儿。

    “躺在这病床上,鬼门关走过这一遭,这要是命不大,早死的透透了。”他看着刘学笑,“我真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要死了。”

    刘学看着他,他张狂地说:“但阎王爷不收。”

    “阎王爷不收好人。”刘学将李单的话学给廖远停,“他说,他不接受道歉,因为你没有对不起他,所以不要感到抱歉。”

    不感动是假的。廖远停眼眶湿润的沉默着,刘学想起李单的话,忍不住笑。廖远停问他笑什么,刘学说:“李单说‘如果书记感动的要哭,你就告诉他,我才是感动的要哭了,这辈子没想到能听到他嘴里的谢谢和抱歉,这是人民群众再一次的胜利’。”

    气氛就是这么毁的。廖远停的感动愣是憋回去了。他说:“仗着我不能动,胆大妄为。”

    刘学笑他:“能动怎么,你还能打他?”

    廖远停噎住,满脸不服,刘学看着他,一直看着他,前倾身体轻轻亲他的额头:“不过你和以前真的变了好多。变得更温柔、细腻、好接近了。好像,以前的你有一层虚假的壳,让人看不透,摸不到,但现在,你就是你,是个只是看起来很凶的纸老虎。”

    廖远停刚张嘴,刘学就捂住他的嘴,温柔地说:“我喜欢现在的你,不害怕现在的你。”

    纸老虎也有毛,毛就这么被顺齐了。

    廖远停从没有被当成什么娇贵的宝宝对待过,这个是指纵然以前的人都对他阿谀奉承,百般讨好,但都没有现如今刘学的真情流露更让人动容。刘学小口小口地喂他吃饭,吹一吹,关切地问他烫不烫呀。这种事在廖远停这个遗传了廖华恩些许大男子主义的精神里,向来是丈夫一角的行为,照顾他娇小可人的妻子。但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关照竟然让他觉得,还不错。

    以至于窦静云再次来找他时忍不住吐槽:“你住个院也能住的满面春风。”

    廖远停问他事情有没有进展,窦景云摇头:“哪有那么容易。”

    他说:“诶,对了,我来的时候看见婧姨好像和一个男人起了争执,就在楼底下,我还没过去呢,那男的就走了。”

    廖远停微微皱眉:“长什么样。”

    “长的……挺丑的。”窦静云摸着下巴,“反正不是你爸。”

    廖远停沉默着,忽然问:“今天星期几?”

    “星期三啊。”

    “学校上没上课?”

    “应该上,这又不是寒暑假,怎么了?”

    星期三……

    “刘学没上学。”

    他肯定以及确定道,“他这些天来的规律,肯定没有上学。”

    “不是。”窦静云示意打住,“怎么突然扯到他身上去了。”

    廖远停笑笑:“我傻吗?”

    窦静云摇头:“你不傻,你要是傻,这世界上就没有聪明人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一直在想许兴亿。”廖远停看着洁白的天花板,“他是个聪明人。二十年前的妇女卖淫案牵扯甚广,他既然能一路稳升到区委书记,他背后的势力就不会小。有这样的靠山,他会将所有的罪过都揽下来吗?”